東哥的部落格

我家住旗山，這次回家，彷如隔世。

旗尾橋斷了，晚上最後一班客運只到美濃，駕駛把我載到旗尾，從旗尾走地景橋，回到旗山。旗尾街上，二旁都是廢棄的家俱，香水的味道，掩不住酸腐的氣味，隨處飄送，應是居民受不了酸腐臭味，噴了香水，雜在一起。

地景橋連接旗山旗尾二地，災前走在橋上，可以看見橋下的潺潺溪水，遠山白雲映在溪面，是民眾散步玩耍的好去處。

現在橋面已經相當乾淨，污泥都已清除，人來人往，手中拿著手電筒照路，另一手拎著塑膠袋，裝著剛買的雜貨泡麵和瓶裝水，不曉得是買回家，還是拿去送人。

下了橋，路開始泥濘，挖土機還在趕工，十一點多的夜晚，恐恐隆隆的施工聲，特別響亮。回到家，災後重逢的哥哥嫂嫂，還盯著電視，關心各地災情。哥哥嫂嫂都在高職教書，三十幾年來教的學生，都來自災區，尤其哥哥，以前教夜間部，一週要待在那瑪夏（以前的三民鄉）二天，晚上幫學生上課，那些學生，早已成家立業，學生及家長，哥哥都認識，災情這麼嚴重，讓人嘆息連連。

風災已過一週，旗山仍然斷水，用水要排隊提水。我因為不在家，樓上水塔還有存水，哥哥他們都到我家洗澡上廁所，已經一週，水塔還有一半水量。說洗澡，不過就是用水把身體擦拭，上了肥皂，再把肥皂擦掉，因為不知停水到何時，水要省著用。

家住旗山國中旁，一早就被直昇機嗡嗡聲吵醒。家附近停滿車輛，我家的四隻狗，已習慣人聲鼎沸的場面，不吠不叫。平常一有陌生人靠近，一定吠得撕心裂肺。

走到旗山國中，外面有警察指揮交通，校門口二邊，有幾輛電視轉播車，還有中華電信的服務車，在協助電信服務。進到學校中堂，穿著不同背心的義工，熱情問你，需要什麼服務。門口的教室，分別成為各種型態的辦公室，醫務室，各災區鄉公所的服務站，慈善團體的服務處。操場就是直昇機停降的地方，司令台上，還有政府單位的工作人員，跑道上，停著救護車。校園外，還有臨時組成的義工團體，正在煮食，炒米粉，煮什錦稀飯，希望給災民和義工吃些熱食。

因為我的車庫被車子團團圍住，擋住去路，只好徒步走到重災區，也就是高雄客運南站，弟弟的家在南站社區的第一間，門口擺著七八雙高筒雨鞋，都是外地朋友來幫忙清理留下的，弟弟朋友很多，所以家裡已清理完畢，是整個社區第一家看到地板的。傢俱該丟的丟了，鍋碗放在地上，剛在洗刷，未洗好的，上面有層黑泥，外面的路面，積泥還很厚，一群軍人，加上穿背心的義工，正在清除積泥。

父親節那天，我傍晚從台北電話和弟弟聯絡，弟弟說雨很大，不過沒有淹水。掛電話不到一個小時，水淹到小腿，他急忙把車子開去較高的地方停放。跑回家，淹水越來越高，忙把電視搬到二樓。第一次進水，淹的是比較清的水，含沙量不高，淹了一百八十幾公分，弟弟一家人跑上二樓。第一次水退，一家人下來清理，沒多久，水又漫了進來，趕快拔腿上樓。第二次水退，接著第三次淹水，第三次的洪水，含沙量濃，水漲起來很快，不知道要漲多高，又聽說堤防崩潰，聽說很多鄉村都淹沒了，趕快把二樓的東西打包搬上三樓，搬到喘不過氣，看著漸漸升漲的水勢，頓坐在地，心絞痛起來，連姪子姪女心臟都受不了。

往窗外看，街道水面上浮著小客車，載浮載沈，各種車輛漂過來又漂過去。水面上還有各式傢俱，浮動著山上沖下來的木頭。水退之後，弟弟家旁邊的大排水溝，留下二十幾輛車子。有的仰臥，有的側趴，有的懸空卡在溝沿。對街鄰居的車庫，停了一段巨木，直逕怕有 一百公分 ，路過的人都稱奇。

水退了，沙泥留下來，家中積泥有七、 八十公分 高。弟弟開始聯絡親朋好友，協助清理。因為斷水，清理不是用沖的，是用挖的，小地方就用刮的。弟媳的弟弟有大貨車，最後從遠處載水，開一小時的車，來給他們洗刷。

一週之後，家中的地板重新露臉，留下的傢俱碗盤，都清洗乾淨。損失一架鋼琴，還有櫃子、桌子、椅子。冰箱從街上搬回來，聽說還可修理，電扇、機車也都泡水待修。不過也有收獲，小姪子在騎樓的泥土中，挖到一瓶ＸＯ白蘭地，盒子爛了，酒瓶和封口卻還完整。

救災的義工，送來便當和瓶裝水，瓶水家中還有二箱，所以請他們去送給別人。有學生模樣的義工，背著大背包，裝滿熱飯團，從街的另一頭，分送過來，因為大家都有便當了，所以整條街沒人拿飯團，弟弟怕他傷心，拿了二個。

前一天，我從旗尾走回來，滿路泥濘，滑濕難行，我買了二雙長筒雨鞋，送來給災區的弟弟，沒想到他已有七八雙。我還切了一些魯菜，買幾瓶啤酒，和便當一起當晚餐，算是慶祝地板重見天日。

我自己的房子，在弟弟旁邊，去年水災，地板磁磚突翻掉落，上個月才請人，計畫重新裝潢，地板、牆面已經通通打掉，準備重做，沒有傢俱，裡頭放了幾包水泥和一堆沙石，水泥已變成石頭，沙石混著爛泥，散著臭味，一起請人清掉，損失算整個社區最輕微的。

社區的道路，擠滿前來幫忙的義工，還有阿兵哥，義工有鏟土的，有接力運土的，有提著桶子接力送水的，街上的小山貓挖著泥濘，整個社區活了起來。

這次洪水潰堤，是五十年來的第一次。有人怪罪新建的地景橋惹禍，因為地景橋的橋墩，擋住留住山上流下來的木頭，木頭橫躺，越積越多，堵住水流，水只好往旁邊衝，衝破堤防。潰堤的地方剛好在地景橋旁，也就是麥當勞、廣聖醫院和八十五度C附近，就是明證。但最主要的還是雨量太大，所以上游才會流下洪水，流下巨木，流下淤沙。

地球暖化以後，氣候變得極端，再也不會出現「濛濛細雨憶當年」的情境，也不會有「斜風細雨不須歸」的詩意，「吹面不寒楊柳風，沾衣不濕杏花雨。」也只能在書本體會。現在的氣候不是乾旱，就是洪水，我和我的裝潢師父說，我的一樓改建成碼頭，不要傢俱，只要放幾排竹筏，竹筏墊高可當長椅和午睡床，遇到水災，還可充當救生艇。不開玩笑。